論壇

　　我最大的失算，就是小孩子的身體難以負荷熬夜這件事。

　　為了不在恍惚與眩暈的海洋中溺斃，我輕捏著臉頰來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只不過，成效不彰。

　　也許在其他人眼中，我奮力掙扎的模樣就像為了抵抗睡魔而搖頭晃腦的小貓一樣吧。

　　我彷彿能看到從自己臉邊飄出，代表恍惚的泡泡。

　　原來熬夜是這麼痛苦的事情嗎？

　　我開始理解正常的成年男性究竟具備何等誇張的體能優勢了，畢竟對於上輩子的自己而言，就算到了被人稱之耳順之年的六十歲，熬夜什麼的從來都不是個問題。

　　真希望變成小孩的自己也能保有熬夜的餘裕啊。

　　就在我與穿著性感內衣的美少女睡魔浴血奮戰、短兵相接時，家裡的大門毫無預警的被敲響了。

　　那激烈而急促的敲門聲，就連位於二樓的主臥都聽的一清二楚。

　　抬頭望向窗外，不要說用來形容日出的魚肚白，就連公雞的咳嗽都不見一個。

　　到底是誰會在這個時間點來訪呢？還來不及將朦朧的睡意從腦海裡驅逐，塔科特就反射性的坐起身子，而塔米雅則是抗拒地捉起棉被並蓋住了腦袋，儼然就是一副拒絕起床的模樣。

　　看來媽媽也有任性的時候呢。

　　意識到塔米雅可愛的一面，我不禁莞爾一笑；而樓下那劇烈的敲門聲也因作為女僕長的蜜莉妲開門接待所以停了下來。

　　　　

　　咕噥著「到底是哪來的神經病？」，塔科特在搓揉了五官強迫自己振作後，開始整理起服裝儀容。

　　就算是這麼突如其來的拜訪也要開啟工作模式全力以赴嗎？爸爸還真是辛苦呢。

　　盯著更衣中的塔科特，一陣暖意不自覺地從心中上湧，我輕輕喚道：

　　「爸爸，加油！」

　　聽到女兒的鼓勵，塔科特那滿是厚繭的大手覆上了我的腦袋，像是撫摸貓咪一樣摩擦我的額頭。

　　那粗糙的觸感實在談不上舒服，但意外的令人安心。

　　不知道為什麼，想學貓咪那樣發出滿足的呼嚕聲。

　　「天還沒亮呢，乖乖睡覺！」

　　「好。」低頭享受著塔科特的呵護，我乖乖應聲。

　　在塔科特打理好外表的下一刻，溫和而禮貌的敲門聲在臥室門口響起。

　　那個嚴守主僕分寸的敲法，一聽就知道出自於幹練的蜜莉妲之手。

　　父親的秘書、宅邸的女僕長，生起氣來比作為家主的塔科特更具威攝力，讓人不禁覺得作為女僕實在是大材小用的秩序之鬼，那就是蜜莉妲。

　　連深諳做事要分輕重緩急的她都決定要在這種時間敲響家主房間的門，看來事情比預料中更加糟糕。

　　「老爺，打擾了！」

　　旋轉握把打開了房門，塔科特應道：

　　「我這就下去。」

　　「不。」輕輕的搖了搖頭，蜜莉妲接著開口：

　　「還請您與夫人、連同小姐一併做好準備，羅倫特大人將於一早拜訪。」

　　聽到蜜莉妲的通知，媽媽──塔米雅忽地從床上跳了起來，不是誇飾，是確實接近「跳」的那種程度。

　　原本還在心底吐槽「什麼嘛，原來在裝睡！」，但塔米雅那驚恐的神情卻令我立即收起了這個想法──因為塔米雅的臉上寫滿了貨真價實的恐懼。

　　我甚至在她眼角看見了淚珠。

　　於是我緊緊地抱住了塔米雅，用最直接的行動安撫與表達我對她的愛。

　　「冷靜下來，塔米雅。」

　　不知道是我的擁抱還是爸爸的呼喚起了作用，塔米雅從恐慌的狀態脫離，頹然地跌坐在床上。

　　看到塔米雅那泫然欲泣的模樣，我對蜜莉妲口中的「羅倫特」大人，升起了尖銳的敵意。

　　「唉。」長長地吁了口氣，塔科特接著說道：

　　「使者走了嗎？」

　　

　　蜜莉妲搖了搖頭。

　　「還在門口等待您的回覆。」

　　「有提到什麼重要的事嗎？」

　　「只交代了羅倫特大人明早的到訪而已。」

　　聽到了蜜莉妲的答覆，塔科特在沉吟了片刻後開口道：

　　「要使者幫我帶個口信給老爸，就說我會在這裡等他。」

　　「好。」

　　收到了家主的指示，蜜莉妲在恭敬的向塔科特行禮後帶上了房門，轉身下樓。

　　

　　點亮了床頭的燭燈，用手托起下巴的塔科特溫柔地凝視著塔米雅。

　　那是下定決心要「用盡一生來呵護摯愛」時才會顯露的表情。

　　與塔科特四目相交，塔米雅「嗚」的一聲栽進丈夫懷裡。

　　意識到狗血的肥皂劇即將登場，兩個人等會還可能「濃情蜜意」一番，我俐落地跳了下床往門口奔去。

　　「佩姬要去哪裡？」擔心起早熟的女兒，塔米雅開口問道。

　　「去找蜜莉妲一下。」

　　大聲回應塔米雅的叫喚，我帶上了主臥的大門。

　　

　　沿著扶手順勢滑下長長的樓梯，蔻妮菈細心打理過的扶手在燈光下散發著酒紅色的光澤，儘管這個動作因過於危險而被塔米雅責備過好多次，但順流而下所帶來的舒暢感總令人樂此不疲。

　　將三步併作兩步跑到蜜莉妲面前，我攔下了剛送別使者的女僕長：

　　「吶吶，蜜莉妲、蜜莉妲！」

　　「大小姐有什麼要吩咐的嗎？」

　　拉起裙角後微微躬身，就算面對的是家裡年紀最小的我，蜜莉妲的禮數依舊完美，不見絲毫懈怠。

　　「羅倫特大人素誰？」有鑑於發音不太標準，我在深呼吸後又重複了一次：

　　「羅倫特大人是誰？」

　　被我的大舌頭給逗樂，蜜莉妲在掩嘴輕笑後溫柔地答道：

　　「是佩姬小姐的爺爺，塔科特大人的父親喔。」

　　這件事我已經從剛才蜜莉妲與塔科特的交談中理解了，但自己在乎的並不是羅倫特是我的誰，而是羅倫特為什麼會令塔米雅害怕成這樣。

　　「羅倫特爺爺很恐怖嗎？」

　　「這個嘛……」拿捏著用詞遣字，蜜莉妲似乎正考慮著該不該對我說實話。

　　「偶不會跟其他人說的，相信我吧！」自信地拍了拍胸脯，可惡，我又大舌頭了。

　　露出了「大小姐這麼明理實在是太好了」的安心表情，蜜莉妲回答道：

　　「對我來說是個有點難相處的人呢。」

　　刻意將敘事角度限定在個人觀點，蜜莉妲似乎不想令我對羅倫特有著太多先入為主的成見。

　　儘管我也贊同「不要從別人的嘴巴認識我」這句俗諺，不過很可惜，打從目睹塔米雅光是聽見「羅倫特」這三個字就被嚇哭的那一刻起，我對這個爺爺的印象分數就直探谷底，沒有翻盤的可能。

　　「爺爺是不是對媽媽做了很過分的事？」為了釐清羅倫特究竟有多可惡，我接著開口。

　　剎那間，蜜莉妲的眼眸閃過顯著的遲疑。

　　「不清楚呢，關於這點小姐您自己去詢問夫人可能會有比較詳盡的解釋。」

　　「這樣啊……」

　　

　　事情竟然嚴重到不要讓小孩知道比較好嗎？既然蜜莉妲不願意透露更多資訊，那也只能到此為止。

　　「蜜莉妲，謝謝妳！」

　　對女僕長丟出了燦爛的笑容，我頭也不回地往主臥奔去。

　　「還請小心。」拉起裙角再度躬身，蜜莉妲的聲音在後方響起。

　　「嘿！」

　　打開了臥室的門，率先映入眼簾的是激烈擁吻中的塔科特與塔米雅。

　　雖然早就知道一旦塔米雅的情緒安定下來，事情就會自然而然地往這方面發展，不過你們的女兒我還沒睡欸，稍微節制一點好嗎？

　　意識到自己成了特大號的電燈泡，不知道要佯裝沒事般的打擾兩人親熱，還是給予他們一點私人空間默默退場的我，決定用孩童特有的天真無邪開口：

　　「我回來了！」

　　高漲的慾火被我唐突的打斷，塔科特與塔米雅緊張地扣好衣衫，佯裝沒事。

　　噢我這電燈泡還真稱職，為了塔米雅隨時可能懷上的弟妹，看來該是要他們替我準備一間屬於自己的房間了。

　　只見打理好外表的塔米雅清了清喉嚨，溫柔地笑道：

　

　　「真是的，又不是出門，說什麼我回來了。」

　　拜託！唇邊的口水稍微擦一下吧，除了冒泡之外還牽絲呢。

　　「跟蜜莉妲說了些什麼呢？」察覺到自己的糗態，塔米雅慌忙抿了抿唇。

　　「想吃布丁，跟蜜莉妲說了今天想吃布丁！」

　　用可愛的聲音向媽媽撒嬌，我一把撲進了塔米雅懷裡。

　　

　　話說這點程度的小謊，蜜莉妲會幫忙的吧？沒事，蜜莉妲很精明，一定沒有問題。

　　「佩姬真愛撒嬌呢。」

　　輕輕摸著我的頭，塔米雅的嘴角幸福的勾起。

　　儘管有點厚顏無恥，不過再讓我濫用這個可愛的外表一下吧。

　　只要再一下就好。

　　真的只要再一下就好。

　　「佩姬累了呢。」

　　不知為何，塔米雅的聲音感覺好遠好遠。

　　「小孩子就是這樣，精力一用完就會斷線的木偶一樣突然倒下。」

　　塔科特的聲音也非常模糊。

　　「先睡吧，晚一點我會請蜜莉妲叫醒你們，可以的話，我會盡量避免讓你們跟老爸碰面。」

　　「好，親愛的也請小心。」

　　塔科特和塔米雅在說什麼呢？聽不太懂呢……

　　眼皮好重。

　　眼皮好重。

　　像貓咪一樣捲曲在塔米雅懷中，我失去了意識。

　　

　　眩光劍「佩姬」-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