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斯图亚特从楼梯最高处一路连滚带撞摔到最低处,最后侧着身倒在一楼的地板上。楼梯阶级上不规则得沾染了星星点点的鲜红色血迹,同样的颜色也从玛格丽特的头下向外扩散。
克琳娜呆呆地站在原地。
「克琳娜……」
玛格丽特·斯图亚特似乎在看着克琳娜,或者也有可能只是瞳孔涣散带来的效果。克琳娜没有回答,但就像是自言自语般,玛格丽特·斯图亚特继续说下去。
「你……」
「为什么……」
「要……」
声音逐渐变小,直到什么也什不见。玛格丽特·斯图亚特的嘴唇仍然在细微地翕动着,但我也只能勉强辨认出她说了一个词,是「讨厌」。
被多次拒绝沟通请求后又受到了足以致命的伤害,终于无法忍受了吗。
玛格丽特·斯图亚特闭上眼睛,头向下一歪。
没有抬起来。
克琳娜瞳孔剧烈收缩,而后忽然惊惶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又看向倒在地上的玛格丽特·斯图亚特,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只能一边摇头一边一步步踉跄着后退,直到背脊撞上墙面发出沉闷的一声「咚」。凭借着墙的支撑克琳娜没有摔倒,她的上半身沿着墙面一点点下滑,最后坐到地上。
我见过克琳娜这样的表情。
它把记忆中的现实中和画面联系在一起,除了克琳娜以外的两个背景画面开始重合。
——好脏……
坐在床上的克琳娜看着她的手,简单的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那明明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一双手,纤细,白皙,柔软。被那双手触摸的时候,微凉的感觉会非常顽固地降临,瞬间压制其它的感官。
和「脏」这个字眼,没有哪怕任何一丝的关联。
完全没有。
我告诉她明明很干净,但她将被我握着的手抽了回去。话语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因为我无法准确地传达到我想要它到达的地点。
只是单纯地消失在空气中,不留痕迹。
——血……擦不掉……
所以说,那只是幻觉而已,只是幻觉啊。
根本就没有在意的必要,就算是真的也无所谓。
因为,你——
克琳娜单手捂住了嘴。
克琳娜双手捂住了嘴。
重叠的画面一瞬间出现了分歧。
那个是回忆,是过去。
眼前的也是过去,但不是回忆。
压下涌上来的记忆,画面重新变得单纯。
「……不……」
克琳娜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她想往后退,想要远离,但只是稍微动了一下,手肘和后背便撞到了墙壁。
已经没办法再后退了。
「玛、玛格丽特……」
「我……我……」
克琳娜的精神早已因压力的积累而不堪重负,更不用说克琳娜的睡眠质量也实在是无法恭维。
这种时候,这种状态下的克琳娜面对剧烈刺激只会有一个结果——
晕过去。
……
好吵。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现在还是上课时间,但楼梯那边却有两个女学员在吵架,而且我还认识其中一个人——查尔斯公爵千金。
查尔斯公爵千金和卡布里都有着暗属性的魔力,所以为了实验我向两个人分别发出了合作的邀请,可惜两边都碰壁了。
说实话,虽然精灵的研究的确重要,我也对有关精灵的事情也很感兴趣,不过那个研究项目本身却是并不紧急也不重要,我还是最近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搁置了很久的项目。所以被卡布里沉默地对我每个问题都给出摇头的答案后,被查尔斯公爵千金瞪视了后,我干脆继续搁置了下去。
查尔斯公爵千金的声音非常特别,所以那一次交流过后我就记住了她的声音。
嗯……说实话现在见面也太尴尬了。
——我讨厌你!
这个音量实在是有点……
——你为什么不去死——!!
……这是什么危险发言啊?
这次布置下去的课堂作业不集中精神很容易失败,果然还是不能放任不管。对了,上次不及格的那个女学员,等外面冷静一点大概不会因为查尔斯公爵千金情绪激动而被卷入之后,就叫她去提醒吧。
……
一个穿着紫衣的特等班女学员从转角处出现,她一边走过来一边说:「两位都冷静下来了吗?那个,不好意思,我们正在自习,所以能不能——」
紫衣女学员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了坐在地上的克琳娜,还有流了一地鲜血的玛格丽特·斯图亚特。
「……!!」
紫衣女学员第一反应是四处张望,但看不到其他人。看了面前的两个人一会,她露出犹豫的神色,最后咬咬牙跑了。
无论是玛格丽特·斯图亚特还是克琳娜,她们在学员群体中都非常特别——
特别地麻烦。
很快画面中又只剩下了两个失去意识的人。
从画面中无法判断时间,我只能根据天色粗略估计下课还需要一段时间。
如果玛格丽特·斯图亚特真的因此意外死亡,那醒过来的克琳娜就……
「对,就是那里……!」
声音传了过来,先出现在画面中的是两个医务室的医师,接着那位女学员紧随其后再次现身。
……不是放置?
完全没有收益,甚至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是多管闲事。
——典型的浪费精力。
但如果不是因为紫衣女学员的多管闲事,不仅玛格丽特·斯图亚特有可能会当场死亡,还有可能让其他对克琳娜带有恶意的人发现晕倒的克琳娜。
……看来评判标准需要更新了。
两个人都被送到了医务室,玛格丽特·斯图亚特伤得很重,医师们纷纷摇头表示失血过多,救助不及时,恐怕没办法了。
但玛格丽特·斯图亚特没有死,并且在昏迷几日后竟觉醒了新的魔力属性——光。在带有治愈性质的的光属性魔力自发的帮助下,玛格丽特·斯图亚特最终顺利渡过危机,活了下来。
……
「殿下,我们果然不合适。」
「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西维尔想要碰我的头发,我歪头躲了过去,「……玛格丽特?」
「因为我是这么觉得的。」
「那不能作为理由。」
「因为我做不到。」我看着西维尔的眼睛,「这个能够作为理由吗?」
「……」
西维尔不说话,但也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沉默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三秒钟过后,西维尔也看着我的眼睛问:「你是认真的吗?」
「是的,殿下。」
西维尔又伸出手,我想要像刚刚那样躲过去但他继续追了上来,迅速放到我的后颈上。
「这个想法,」他轻轻地摸了摸,「不会改变吗?」
「不会。」
「确定吗?」
「确定。」
「我明白了。」
西维尔收回手。
下一秒西维尔温柔地笑了起来。
那个笑容看起来和之前我并没有说出要断绝来往这种话的时候很像,又不太一样。
好奇怪啊。
西维尔,好奇怪。
为什么?为什么要笑?
为什么……能够笑?
果然不对劲。
现在离开会比较好吧?或许西维尔需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我也是,想要一个人——
……咦?
怎么回事……身体的力气……
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累……?
世界开始摇晃起来,西维尔把我揽入他的怀中,撑住开始摇摇晃晃的我。
就像是一开始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一样。
「你、做了什么……」
「放心吧,」西维尔不回答,在我耳边用诉说情话般的语气说着,「不会痛的。」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西维尔问了三次我是不是真的那么想,但他问的并不是我是不是真的那么想。
他其实是在警告。
——你真的不改变主意吗?
那才是他真正想要说的话。
「回答……我……」
「好吧,玛格丽特。」西维尔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带着一种「真拿你没办法」的感觉说,「只是封印一段记忆而已。」
「记忆……?」
一段记忆……记忆……哪一段?
对、对了……!如果是为了让我改变主意,如果要封印的话,就只能是——
「是克琳娜……?!」
「不。」西维尔耐心地解释,「虽然我的确非常想要让你忘了她,不过很可惜,你无法承受那种程度的封印。所以我只是封印了你这段时间的记忆而已。」
开什么玩笑!
狠狠地咬了一口下唇后我尝到了铁锈味,立刻清醒了不少。可是还是使不上力,更不用说推开西维尔了。
我只好继续说话。
「……要是我想起来,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再封印一次。」
「但是有关的记忆会越变越多……!这根本——」
「那么我不会再继续封印下去。你可能没有明白我说了什么,玛格丽特。」西维尔按着我的后颈的手力气加大了,「封印记忆只是因为我不想让你太痛苦而已。」
——西维尔根本就没有分开的打算。
西维尔一直没有表现出激烈的情绪,原来那根本不代表冷静,而是完全相反。
我居然没有注意到……不、不对,我应该有看到过西维尔的那种笑……一开始他并不是那样笑的,是之后……之后什么时候?
看到这种笑的那几次,我全部当作强颜欢笑……可是这么说好像也没有错。
这样也太奇怪了。
「这样下去你也会痛苦的……西维尔……」
「和你相比,」西维尔亲吻我的脖颈,「我不在意。」
有些幼稚的,不像是西维尔会说出来的情话。
我浑身发冷。
「……即使我变得讨厌你,那也无所谓吗……?」
「我会困扰,」西维尔揽着我的手臂猛地收紧,但下一秒他就放松了力度,「不过,我的回答……需要我再重复一次吗,玛格丽特?」
——并不是无所谓,但是和你相比我不在意。
我好像听到了这样的回答。
他一定是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没办法继续下去,所以才做了这种准备,这不是能够临时立刻发动的魔法。我问的问题他也全部直接回答了,因为他早就有了答案,所以不需要思考。
西维尔知道这不会带来幸福,知道会带来痛苦,可是他还是要这么做。
就算我忘了这件事,只要我还记得克琳娜,问题就永远都不会解决,明明他也知道,可为什么还要继续这么做?
何必呢。
这样的,没有道理可讲的事情,完全就是乱来的事情·……最该反对的那个人,明明应该是他。
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西维尔,你会后悔吗……遇到我……」
西维尔笑出声来。
「如果我没有遇到你,你会怎么样?被不是我的某个人像现在这样抱着吗?让不是我的某个人亲吻抚摸吗?成为不是我的某个人的东西吗?」西维尔低头靠在我的肩膀上,「那实在是让人无法容忍……不是吗,玛格丽特。」
不行……完全无法沟通。
这似乎是我不会后悔的意思,但更像是后不后悔都无所谓。后颈起了鸡皮疙瘩,我忽然意识到西维尔的手指非常冰冷,而且,在细微地颤抖。
不,不对……不仅仅只是手指,其它地方也是——
西维尔在克制着力气。
「……你……在生气吗……西维尔……」
「生气?不,我只是在恐惧。」
「恐……惧……?」
眼睛有点睁不开了……眼皮,好重。
「不用惊讶,玛格丽特,那并不罕见。」西维尔轻笑,「知道我想要把你变成我的东西以后它就一直站着。如果我不做些什么你就会越来越远。之前我以为自己拿到你了,但就算是这样,你也随时有可能变成别人的东西……他们都在看着你,而且你的选择很多。」
西维尔的表情,我看不到。
我只能听到他那变得有些混乱的话。
身体一点点变沉。
「 『这种心情自然而然会慢慢地消失』,『未来还有别的选择』,……说实话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夸赞你挑拨神经的才能吗?还是能够让我怀疑你是不是故意这么做吗?这可真让人苦恼……」西维尔的声音有些沙哑,「有趣吗,玛格丽特?」
我想要回答他这很可怕,但我没有力气说出来。
「也是,只是这种程度而已。但你想要听吗?更有趣的事情……」西维尔像是忘记了我之后有可能会想起来一样继续说着,「我有时会想,读取思维的魔法开发实在是困难得让人憎恶。我做不到一字一句的猜出你的想法,那明明是你的一部分,你的全部明明都应该属于我,可是我没办法得到。」
「……不可能……」
「对,不可能。要是你真的只是一件东西就好了……玛格丽特。」西维尔的手从后颈移到脖颈,「与其放任你继续想着离开的事情,还不如让你停止思考好了。这样就断绝了你成为别人的东西的可能性,这样你就不会想别的东西……」
眼前开始变暗,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头。
「我喜欢你的笑容……格丽塔,我非常喜欢。」
「但如果那不属于我——」
一片模糊中我终于看到了西维尔的表情。
他依旧在笑着,甚至比刚才的笑容看起来还要自然,还要真心实意。
他说:
「我宁愿毁掉它。」
……
克琳娜并没有受伤,但她昏迷的时间却远远长于玛格丽特·斯图亚特。之前在克琳娜失去意识时会偶尔出现的身上的黑雾,那个实验品精灵的象征也不知为何再也没有出现,我甚至觉得有可能消失了,因为从克琳娜之后醒过来的表现上来看,克琳娜再也没有看到过幻觉。
可是那不意味着克琳娜就会因此走出来。
因为她险些意外地杀死自己的朋友,因为在意外发生前她的的确确说出了「你为什么不去死」这种话,因为意外后她没有了干扰却仍然清晰地记得自己之前的霸凌,因为意外中玛格丽特·斯图亚特用最后的力气对她提出了质问而她没有回答。
因为克琳娜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所以对于克琳娜而言,比起否认至亲之人,否认自己爱着的人,显然否认自己更容易接受。
而现在……理由非常充分。
查尔斯公爵在克琳娜昏迷的时候不止一次地来了,但每每只在门外站上一段时间,最后离开。
克琳娜的病情有所好转,不过照顾克琳娜的女仆人数还是增加了一个。
新安排的女仆只花了半秒不到的时间就成功地让我感觉到了能够让背脊裂开般的不快。那女仆的眼睛里有的是比伊莲娜·阿尔伯特还要更甚的极端的负面情绪。……显然,那份情感针对的对象,在这里,并没有别的人选。
……居然让这种东西混进来,负责人的脑袋是膝盖装饰品吗?
接着另外一个女仆出去端水的时机,那女仆主动向医师提出帮忙转交报告,医师姑且审慎地询问过女仆各种细节,觉得可信以后便交给了她。当然那些细节全部是虚构的,医师离开后那女仆立刻将报告扔到火堆里烧得一二净。
——非常低级的手段。
只要有人追究下去她就会立刻被解雇。
但并没有。
那女仆地将医师给的药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我绝对见过。
但到底是在哪?不行……回想不起来。
别的东西在干扰,没办法想。
那女仆桀桀地笑着,一边嘴里不知道在絮絮叨叨着什么,一边接近克琳娜。
但我忽然想起来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罗萨侯爵家的千金「喜欢」上了我。罗萨侯爵千金有几分姿色,人们半真半假的奉承让她有了一种近乎盲目的自信,于是罗萨侯爵千金来向我表白,甚至还说出取代克琳娜成为我的未婚妻这种话。从小就被四周娇纵的罗萨侯爵千金认为我理所应当属于她,但同时她也理所应当地占有着她现在的未婚夫的对象席位,于是我也理所当然地礼貌拒绝了。那之后罗萨侯爵千金发疯似的跟踪我,试图盗走我使用过的物品,警告无效后我在伊莲娜以及她的未婚夫的协助下稍微花了点时间把她流放了。
而现在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居然在不毛之地成功活了下来,甚至回到了这里。
现在的罗萨侯爵千金看起来与普通的下层民众没有区别,黝黑皱起的皮肤,干枯分叉的头发,弯曲的背脊,干裂的指甲——这完全不符合查尔斯家对女仆的要求,但所有人都视而不见。
是魔法。
不会是西维尔·斯图亚特,这种手段效率太低且不确定性太强。魔法水平不低,对克琳娜感到不满且乐衷于这种小手段,是那个人——
伊莲娜·阿尔伯特。
是伊莲娜·阿尔伯特在或明或暗地协助罗萨侯爵千金。而罗萨侯爵千金之所以到这里,我从记忆中找到了答案。我记得很清楚。我记得那个时候,拒绝罗萨侯爵千金最常用的借口。
——我已经有一个可爱的未婚妻了。
支撑着一个不可一世的、无法忍受任何怠慢的、每时每刻体会着天堂与地狱落差的大小姐以如今这种姿态活下来的愤恨,因为我在驱赶的过程中在她心中植下了深入骨髓的恐惧,最终只会涌向另外一个发泄口。
……也就是可爱的未婚妻。
也就是、克琳娜。
是克琳娜。
她会发泄在克琳娜身上。
她会伤害现在毫无还手之力的克琳娜。
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涌现出了各种假想图景。
但我并不想知道那种只会让人窒息的垃圾想象。
那女人走向克琳娜。
……够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糟糕的东西了。
乖乖听从指挥就这么困难吗?
一步,两步。
和之前的所有尝试一样,我无法控制。
越来越近。
时间慢得让人憎恶。
终于那女人走到了克琳娜面前。
叫嚣的神经忽然安静了。
那女人开裂的指甲轻轻划过克琳娜的脖子。
我屏住呼吸。
然后,她猛地收紧右手。
「都是……你的错——!!」
那女人用几乎要咬碎音节的力度挤出了五个字。
「咳……」
那女人听到了克琳娜的咳嗽,反而松开了手。
那女人退后了一步,慢慢走到窗边。
她用指尖点了点下唇,而后划开一个笑容,嘴角几乎要裂到耳根。
哗啦——!
哐当!
窗框轰然打开狠狠地撞在墙上,裹挟着雪片的冷空气刺入房间,被拉到两侧窗帘被冰冷的风狂暴地飞起。一阵急风过后,窗帘慢慢落下。
那女人绕过克琳娜的床边,托起刚才放在桌子上的药,又慢悠悠地走到壁炉前,全部倾倒下去。
呲啦——
把药倒干净后,又一步步走回去。
「未婚妻啊……」那女人俯身,长满了茧的手指勾起被子的一角,「如果不是你的话,我现在会怎么样呢……呵呵……」
她低低地笑着。
然后,猛地掀起了克琳娜的整张被子!
——见鬼!!!
那虫豸,竟敢!!
我——
我……
我……
……
……
我并不能做什么。
这些都是已经发生过的既定事实。
尽管在昏迷当中,克琳娜还是因为这突然的寒意而颤了颤。如果我在的话,即使没有被子我也能够抱着她,挡着风,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不如说如果我在的话这种虫豸本身就不会出现。
如果我在的话,这种事情……!
如果,我在的话……
但这是过去。如果克琳娜没有因为经历这些而发生改变,那么我同样不会受到改变了的克琳娜影响而改变。如果我在在场,那么在场的不会是我,而是西维尔·斯图亚特。
而西维尔·斯图亚特不会帮助克琳娜。
那虫豸在其他人进来前将一切复原,医师的关注点放在克琳娜本身的状态上,另外一个女仆由于克琳娜之前的无自觉带来的麻烦而变得异常讨厌克琳娜。虽然一直秉持仆人的本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但在那虫豸主动争取担任更多的工作以后那女仆也乐得清闲。
接下来的几天,那虫豸一直在反复着。
克琳娜本来已经开始好转的病情顿时呈断崖式下降,甚至让负责的医师跟不上发展变化。
但能够造成影响的人并非不存在。
而我只是一个旁观者。
我并不能做什么。
我无法为那时候的克琳娜做什么,所以不是我也没关系,谁都好,随便来个人……不,就算不是人也可以,来个什么存在……
来……救救克琳娜。
……不,并没有那种存在。
能够造成影响的存在,不存在。
如果那种东西存在,那么克琳娜就不会选择出让自己喜爱的事物,不会看着看着戏剧忽然抱着自己说冷,不会用放弃的语调说「非常感谢殿下一直陪我走到这里」,不会担心和自己关系拉进的人会被自己连累,不会宁愿晕过去也不愿意吃下别人准备的东西。
我已经知道了结局。
退一步说即使存在那种家伙,最终那个存在也没办法帮助克琳娜,那才符合实际,才有道理。
这个有道理本身就荒谬得没有道理,它本身并不荒谬,只是我无法接受所以觉得荒谬,这种道理干脆直接撕碎好了——但我并没有这种能力。
我有的只是一种会上涌的气血,一块能够接受画面且能够记住全面琐碎信息的脑子,一张对着空气的嘴巴,一双无法触碰到克琳娜的手——
一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
「委托?查尔斯公爵吗?」
一般而言公爵的委托都是抢着要的,但一旦知道是查尔斯公爵发出的以后,我相信大部分知道情况的医师都会不约而同地露出微妙的神情。
查尔斯公爵是出了名的禁欲主义者,作息规律注重锻炼,身体一向非常健康。但查尔斯公爵迄今为止已经短期雇佣了很多次私人医师,原因无他,就是因为他的女儿,查尔斯公爵千金。查尔斯公爵千金身体素质不太好,据照顾过查尔斯公爵千金的医师判断或许是因为查尔斯公爵夫人怀孕期间状态欠佳所以影响到了生下来的孩子。
我听说过其他医师说自己替查尔斯公爵千金看病的时候被瞪视着,甚至还被扔过东西。当然,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暴躁易怒的病人并不是少见。真正让人忌惮的是查尔斯千金持有魔力且属性为暗,同时还拥有着一头血液般的暗红色头发。
实际上只要稍微读过魔力学概论的人都会明白魔力属性代表的只是性质的集合,只是那位伟大的创始者为了方便称呼而冠以自然事物的名称而已。
虽然魔法及其衍生事物非常有助于一些传统方式无法解决的疑难杂症,愿意接受的医师也在一点点增多,但终究只是少部分。
不过经过这多年的调理, 查尔斯公爵千金的身体好了很多,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再见过查尔斯公爵发布委托了,不知道为什么不久前忽然又发布了。
而且,明明我的同行已经被查尔斯公爵雇佣了。
「不是你负责的吗?」
「因为查尔斯公爵千金的状况恶化了,或许查尔斯公爵怀疑我的水平。」同行无奈地耸肩,「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明明正常来说就算不变好也不至于变坏啊……」
「查尔斯公爵千金吗……或许和魔力有关。」
魔力持有者的体质异于常人,虽然我并没有魔力,但考虑到或许会遇到这样的病人,我和以前的病人的友人,纳尼克斯先生保持着一定的联系。他是魔法学院的专业导师,拥有许多相关的资源。
「桑塔纳,你不会想要去吧?」
「这个区域涉足魔法领域研究的医师只有我。」
「那你就更不该去了啊!虽然没有醒过来,但是我觉得查尔斯公爵千金很可能患上了一种病……」
同行压低声音,说了三个字。
我呼吸一滞。
「你说说查尔斯公爵千金患有白——」
「喂!」同行连忙捂住我的嘴,「别说出来啊!」
「……」我咽下剩下的两个字,「你确定?」
「查尔斯公爵千金有午后发低烧、夜晚入睡后出汗和频繁咳嗽咳痰的症状……而且我到过一个国家,那个国家的女性贵族一段时间曾经不知道发什么疯觉得这病很时髦,说什么病态美之类的鬼话……总之我见过很多。」
这个的确,我也知道。
同行叹了口气。
「不过……说实话,不确定,所以除了查尔斯公爵以外,那个家里我没有告诉其他人,只是让他们注意点尽量不要打扰病人休息离远点,还有反复提醒注意查尔斯公爵千金的咳嗽……不过查尔斯公爵千金现在本身也差不多算是半隔离了。或许只是我太敏感,是那样就好了。反正很危险,别去趟这个浑水。」
但我原本因为惊讶而急促的心跳却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因为我回想起了别的东西。
目前来看这的确是绝症没有错 ,但一直关注着学院项目进展的我知道,现在以从蕴含魔力的果实中提取出的物质为原料制作的药物研制已经接近尾声了。
不去不行。
我必须要去。
同行看了我一会,我也看着他。
「……好吧,」他移开目光举手投降,「我会向查尔斯公爵推荐你。」
「谢谢。」
「真要谢谢的话就别给我研究那种歪门邪道的东西,要这是两三百年前你早就被烧死了。」
「那可不是什么歪门邪道啊。」
「我说不过你,」他叹气,拍了拍我的肩膀,「自己一小心点吧。研究那种恐怖的东西时,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你总该懂点相关的防御方法吧!」
其实我不算太懂。
但是这么说的话恐怕同行会勃然大怒,而且我也没有必要说,因为时间会证明一切。我的研究方向即使不是大势所趋,也绝对是一个新的道路。
所以现在,我只是点点头。
「我会的。」
……
由于克琳娜状态恶化,查尔斯公爵又请了新的私人医师。新医师相较前一个医师花费更高,但更加负责。新医师看到克琳娜的情况以后,当即决定直接住在查尔斯家。我认识他,桑塔纳·格里耶那,他和瑞尔曼保持联系,瑞尔曼逝去的兄弟的母亲是他的病人 。
那虫豸因为沉溺在恶心的游戏中而错过了下重手的机会,现在只能暂时按兵不动。就在我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那虫豸开始蠕动抽搐疯癫的时候,女仆,换人了——非常时期进行的非必要的人事变动。
在那虫豸必然会极力反对的前提下仍然成功取代她的新女仆……是伊莲娜·阿尔伯特觉得那虫豸太低能所以派了一条新的虫蟊来了吗。
新女仆一头黑色的卷发,举止优雅,单论姿态可谓脱颖而出。但新女仆的外貌同样出众——她半张脸都缠着绷带,而且和那虫豸不同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个有损查尔斯家形象的人。新女仆还是一个哑巴,她随身带着纸笔,交流全靠书写。
和魔法无关……那么,只能和查尔斯公爵,或者查尔斯公爵最信任的仆人,那个总管有关了吗。这不符合查尔斯公爵的性格,更可能是施德·拉斐尔。
……我记得那是一个忠心耿耿,和克琳娜关系不咸不淡的人。但那只是我记忆中的施德·拉斐尔,克琳娜给查尔斯公爵带来了很多麻烦,他忠心的手下因此对克琳娜不快再自然不过。
可是新女仆对克琳娜没有恶意。
她对克琳娜抱着的是善意。
新女仆几乎是一刻不离地照顾克琳娜,每每空闲下来就坐在床边用混杂着痛苦、心痛、愧疚和自责的复杂眼神看着克琳娜,或是抚摸克琳娜的脸颊和眉眼,或是跪在地上紧紧握着十字架低声祈祷。那全部都在克琳娜没有意识的时候进行,克琳娜拥有意识的时候新女仆只会安静地等待克琳娜的指令或者医师的指令。
如果不是为了加害克琳娜,那么就是得知克琳娜的了情况放心不下?她和总管是什么关系?施德·拉斐尔没有成亲……不,这里并不确定。
最重要的是,她和克琳娜到底是什么关系?
新女仆的样貌似曾相识。
她绝对不是平民……贵族,或者曾经是贵族,和克琳娜有关,和总管有关,我曾经见过……我觉得自己就快找到那个答案了,但这最后一步怎么都迈不出去。
不管怎么样,至少换下了那条虫豸。虽然多了个潜在威胁,但最起码能够让克琳娜撑过这一段毫无还手之力的时间。
果然克琳娜基本不会再出现昏迷的症状了,但由于大病一场后身体虚弱的缘故,克琳娜时不时就会发低烧,咳嗽声不断。
……可诅咒到底是怎么破除的?
……如果那所谓的始源精灵守信,它会给出答案。
克琳娜让新侍女去一家店买一份曲奇,顺便带上纸笔。新侍女很快把东西送到来,她原本打算陪着克琳娜,可克琳娜坚持让她离开。
于是新女仆只好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克琳娜一个人。
门关上了,克琳娜掀起被子起身,起身慢慢走到镜子前。克琳娜捂着嘴咳嗽了几声,缓过来后她松手,看着自己的掌心忽然瞪大了眼睛。
「……!」
「……」
克琳娜慢慢握紧了手。
然后,她抬起头向着镜子提起嘴角。
镜子里的人露出了一个哭泣般的笑容,克琳娜闭上眼睛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深吸几口气,然后睁开眼睛,再次提拉嘴角,试图笑起来。
等到笑容变得比较自然的时候,天色已经变暗了。
克琳娜随意点了根蜡烛,将纸放到桌子上,笔挂在手上开始动起来。可她写出来的字歪斜线条凌乱,难以辨认。写到一半时克琳娜将笔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摔,然后捂住脸蹲在地上。
那笔撞在桌子上一个弹跳后掉到地上,最后骨碌碌地滚到克琳娜的脚边,碰了碰她垂下来的的发丝。
守在外面的新女仆敲了敲门,克琳娜低声回应没事,然后去捡起纸。可克琳娜的手抖得厉害,指甲反复扣了落在地上的纸好几次才终于推出起了一个小角,刚拿起来纸就又飘了下去。
克琳娜沉默片刻,打开柜子重新拿了一叠纸和一支笔,写了一个字后纸因为被克琳娜的手按着所以皱了起来,而克琳娜顿了顿,从桌子旁取了一个盒子压住纸的两个对角。
又写下一个字后,克琳娜看了一眼之前留下的痕迹,换了一张纸,重新写一遍。
完全看不出来写了什么。
克琳娜又换了一张纸。
纸被划破了。
克琳娜再次换了一张纸。
蜡烛一点点变短,烛火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
废弃的纸扔得到处都是,房间看起来乱七八糟,但克琳娜并没有关注那种事情多余裕。她伸手想从那叠纸再拿一张,却摸到了冰凉的木桌。
克琳娜转头去看,纸已经用完了。
她眼睛里忽然就蓄满了泪水。
啪嗒。
非常响亮地,泪水滴了下来。
啪嗒、啪嗒、啪嗒……
新鲜的黑色魔水混杂了泪水,在纸上一点点慢慢地散开。而原本空白的部分,因为水的渗透而颜色随之变深,白纸黑字顿时变成了一块斑驳的纸片。
我看清楚了。
明明笔画因为泪水变形得不成样子,但我还是看清楚了。
歪歪斜斜的纸张。
歪歪斜斜的字体。
歪歪斜斜的纸张和歪歪斜斜的字体,拼成了歪歪斜斜的纸上的一个词——
再见。
作者的话:玛格丽特(Margaret)昵称非——常多,这里选了个人比较喜欢的格丽塔(Greta)。
桑塔纳医生作为联系这一个剧情的角色,之前的戏份少得可怜,而且还没有在正文中出现过名字,所以可能有些读者不记得这号人物了。在瑞尔曼初登场以克琳娜视角介绍瑞尔曼会帮助西维尔的原因时有涉及过,本来打算就那样放置,之后更新到这里时才“哦,原来这个桑塔纳还和瑞尔曼有关系”。
后来更着更着觉得还是要补充一下就更了番外桑塔纳手札。里面写了桑塔纳写给瑞尔曼和查尔斯公爵的两封信。给查尔斯公爵都第一封信写他发现了便当的克琳娜并通知了查尔斯公爵,第二封信是节选,写了查尔斯公爵变成了他的病人,而且因为克琳娜的事情状况不太好(桑塔纳推荐了一个在处理终末病人及其家属上比较有经验的同行,即在帮助病人家属面对病人的死亡上有经验)。
如果可以的话,给个甜一点的新番外叭.....最近几章一章比一章难受
可怜的克琳娜……好让人心疼
可憐的克琳娜
好心疼克琳娜
真心期盼著她能得到幸福
我[告]她明明很干净,但她将被我握着的手抽了回去==>告訴
[画]⼀个穿着紫衣的特等班女学员从转角处出现,她⼀边走过来⼀边说==>後來
⽬前来看这的确是[没有错绝症]==>绝症没有错
⻄维尔轻笑,「知道我想要把你变成我的东西以后它就⼀直站着。」看到這句我頓時矇了 ,重看好幾次;
公爵還是愛著克琳娜,看到這就足夠欣慰了
我懵了,也麻了,糖什么时候才会有(≖_≖ )
它是指恐惧的心情,但西维尔归根结底是排斥这种心情的,所以就算是自己的感觉第一想法说出来的也是“它”,像是敌对的另外一个人一样
感谢指正,已修改
关于上周目的查尔斯公爵,之后会有一篇以管家先生为视角的番外专门讲一下,草稿版已经打好了
嗯……那三十六章更完后看看能不能来点吧
嗚嗚嗚,克琳娜的再見是什麼意思😭不要跟我說她是要告別世界😭
不是,她的纸是附带着曲奇一起的,曲奇是给玛格丽特的,所以再见也是和玛格丽特说的
還以為克琳娜要想不開,好險好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