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　

　那個事件就是轉捩點，我跟她成為同性情侶的謠言很快地就散開了，世界從此開始變得殘酷。

　不如說、我開始明白何為殘酷。

　好不容易才交到的那些朋友，表面上裝作不在意或不知情，私底下議論著、嘲笑著、用鄙視地眼神看著，那些都能感受到。

　她的交友圈也有不少人鬆了一口氣、表示自己很幸運沒有被盯上什麼的。

　還有當天瞎起哄的笨蛋們說、多虧了他們才如她所願找到了對象。

　那些諷刺、帶有幾分是自以為有趣、帶有幾分是真實的惡意，我並不知道。

　但無論是直截了當的惡意、亦或是愚蠢，造成傷害的事實是一樣的。

　我被傷害了。

　因為我站在她那邊、就那麼一次。

　但我不恨她。

　我也不恨自己。

　不，我非常恨自己、恨自己沒能早點了解到她的痛苦、恨自己對她的遭遇視而不見。

　恨自己沒能早一點幫她。

　因為世界充滿了直截了當的惡意、還有愚蠢，會對少數人造成傷害。

　那些是如果自己按照多數人的「正常」「正常」地活下去的話，不能體會的事情。

　因為多數人的「正常」裡、理所當然地包含了那些惡意跟愚蠢。

　所以我要當那個充滿善意、又聰明的人。

　我要當那個唯一會繼續站在她那邊的人。

　然後跟她一起，在殘酷的世界中選擇聰明又善良的人才會選擇的路，選擇那對多數人來說「不正常」的路。

　對，我知道，那不過是別種意義上的愚蠢罷了。

　就算不愚蠢，也一定是痛苦的選擇。

　但沒辦法。

　因為愛、早已萌芽。

　◇

　克維歐啟動了防止竊聽的魔道具，改變周圍魔法的流動，讓聲音變得不易通過。

　一瞬間，蟲鳴、人聲、風的喧囂，一切都被隔離了。

　「那麼，接下來的話，我不會帶著個人感情、觀點，也不會告訴任何人。我克維歐．聖馬爾科作為女神教的主教兼騎士在此對女神發誓。」

　然後向諾亞做了個標準的握心禮，那意味著將以生命和女神的恩惠作為擔保、遵守諾言。

　「這不是能好好地工作嗎。」

　「再怎麼說、這個是必須的。好了，可以開始說了。慢慢來也沒關係。」

　哈啊——諾亞把肺部的空氣全吐了出來。

　在腦中不斷地整理著語言，究竟現在、自己跟堇之間是什麼狀況呢？

　「首先……這是要請你務必替我保密的事情。」

　「額、嗯。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那麼——我曾經有過戀人。那個人和我一樣、都是女性。」

　「……」

　克維歐推著眼鏡的手停住了。

　佛韋斯特就算在整個奈鈴芬希爾地區、也能算是相當先進的城市。

　雖然在這裡，同性之間的愛情、婚姻沒有被法律所阻擋，但這些人遭到歧視跟冷眼相待還是非常稀鬆平常的事情。

　不僅是那樣、暴力衝突也時常發生。無分地位與職業，從貴族到平民，從政府官員到冒險者，只要暴露了自己是那樣的人、之後的生活都會過得非常辛苦。

　不、如果是商人或冒險者可能還好過一些，大不了改變居住地重新生活就好，而且在平民中，這股勢力似乎正在慢慢抬頭、尋找發聲的機會……反而是上位者、尤其是有家名的人，他們如果不藏好的話，就會一輩子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即便冒險者協會、女神教跟現任的領主都在鼓勵這些……然而守舊的人們仍然佔了大多數，即使是再位高權重的人、也沒有能輕易改變現狀的力量。

　所以在這種環境下，雖然說比例跟人數都有在逐步增加、但最終要向別人承認自己還是非常需要勇氣的。

　「這樣嘛……所以你向她說明了這點？」

　「嗯。我覺得她有權知道。」

　「為什麼？你喜歡的對象是她嗎？」

　「並不是。為什麼這麼問？」

　對於她的回答、克維歐感到震驚。

　「不是嗎？那為什麼告訴她？話說回來、你又為何這麼照顧她？」

　他所知道的諾亞跟堇之間，是冒險者與從魔物巢穴中救出來的倖存者、也是單方面的撫養者與受撫養者。

　而在登記身份的時候、她們不是作為法定親屬或奴隸，而是兩個獨立的成年人。

　就這點來看，她們現在的關係就已經非常特殊了。

　一般冒險者如果救了人，哪怕是小孩也不會親自照顧。克維歐是高階的人員所以知道、每年都會有非常多的孩子被送到教會或是政府那邊去。而他們在成年且具有獨立生活的能力之後，通常還會讓他們直接在所屬的地方工作或自力更生，頂多再給予一點點經濟上的援助。

　但堇是成年人、卻沒有出嫁或工作，也沒有在官方機構裡，而是在其他女性的照顧下生活著、這樣的她們也許乍看上去只會被認為是姐妹，然而只要有人稍微了解多一點的話、確實很容易傳出流言吧。

　那樣的話，如果諾亞並不是喜歡她、看上去也不是想把她從身邊趕走，那又為何要向她坦承呢？

　「……她不只是受魔物襲擊而已。她從出生開始、就因為不明的原因、備受歧視著，過著牲畜都不如的生活。」

　她拉了拉帽子、將雙眼藏到陰影之下。

　克維歐見到堇也就只有在教堂進行儀式的那次、對她的了解都是來自諾亞的陳述。

　這段關於她的過去、克維歐也是第一次聽到。

　「我救她出來的時候，她已經完全喪失了生存意志，本來我可以給她個痛快的，但我一時下不了手，讓她不得不帶著傷痛與悲慘的記憶繼續在殘酷的世界中活著。所以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對她的補償。」

　「補償？」

　「嗯。我欠她的、還有這個世界欠她的。但我很怕她跟我一起會變得偏差、脫離正常的想法。」

　「正常？比如說？」

　克維歐皺起了眉頭，他發現諾亞的話裡面有幾處矛盾的地方。尤其是這個「正常」。

　對這個問題、諾亞則是做出了非常自虐的微笑，抬頭望向了天花板不特定的某一處。

　「比如說？比如說男生跟女生才是正常的戀愛關係，比如說要怎麼扮演社會所期望的角色，比如說不做哪些事、才不會繼續備受折磨……」

　「你希望她去相信那些？」

　「我希望她能自己選擇，自己的未來、自己要相信的事物……如果她選擇了正常的道路，那我就會站的遠遠地幫助她。」

　「如果你一直瞞著她、不是會更好嗎？」

　「我說了、我認為她有知道的權利，她對我來說……啊。」

　琥珀色的雙眸在那一瞬間取回了焦點。

　諾亞拚命思考著、像是要抓住腦袋中閃過的一絲線索。

　金髮的青年沒有不識趣到在這個時候還去打擾她，只是不斷咀嚼著她說過的話語。

　（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麼呢。）

　她跟那些看起來年紀跟她差不多大的同路人、有太多不同的地方。

　同樣是在逆境中，但她相比起來，實在是過於害怕環境了。

　無論是向著自己來的殘酷、還是向著堇去的殘酷，諾亞不是譴責、而是打算去接受那些嗎。

　或是說，那是她自己與社會對抗的方式呢？

　「嗯……我大概有些想法了。」

　「還需要再多聊聊嗎？」

　諾亞看了下懷錶、然後搖了搖頭。

　「我也是時候該回去了。謝謝你願意聽我說這些，還麻煩你再幫我保密了、克維歐先生。」

　「那是我的工作。另外、身為朋友的我決定給你個建議。」

　「建議？」

　「如果需要安身之所的話，王都比佛韋斯特要開放的多。在那裡還有很多像你一樣的孩子。」

　「哼哼、我可不是孩子。」

　椅子被向後推開，諾亞起身來、向這邊鞠了一躬。

　「不過還是感謝你。真的、幫大忙了。」

　「我也沒說什麼，如果幫到你就太好了，有需要也歡迎再找我談談。」

　互相打完招呼後、那女孩的背影飛快地消失在前往二樓的樓梯間。

　克維歐輕歎了一口氣。

　——沒想到、跟姐姐一樣呢。如果有機會讓她們認識一下也許也不錯。

　「老闆，這裡結賬。」

　「終於要走啦，都在這裡坐多久了？」

　「哎呀、謝謝你們啦。飲料很好喝、我下次還會來的。」

　「哦、那歡迎再次光臨。」

　跟正在收拾的大叔打完招呼之後，克維歐若有所思地離開了旅店。

　然後在腦中突然閃過了自己本來來的目的。

　（啊，忘了問她什麼時候有空……艾格雅小姐要來找她呢……）

　撓了撓後腦勺，他決定還是先在街上隨便晃晃吧、這樣散漫地踏出了腳步。

　◇　ToBeContinued

　◆　 作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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